美国一旦倒下就是天下大乱(美国会不会一直强大下去)
现代人很少去深入思考“离了张屠夫,要吃带毛猪”这句话。
其实这句话就是个简单的陈述句,没有任何夸张、比喻、指代等等修辞手法,仅仅是简单的说了一个事实。屠夫一般都不是简单的屠夫,而是“屠户”,这门营生是世袭祖传的,属于是父传子的一门手艺。在包括汉族在内的很多民族中对于专门从事屠宰生意的人家,其实都多多少少有一点歧视,汉族里面觉得这家人“杀孽”重,藏族则认为屠夫是轮回中的罪人,死后是不能天葬的,只能水葬、土葬。
理解了这一点你就明白为什么这句话就是个陈述句:汉族里面,姓氏代表父系传承,“张屠夫”可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代表了这个屠户家族,离了他家你还真的只能吃带毛猪。
因为这个脏活儿可不是人人都乐意去干。
在古代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去当屠户,杀猪宰羊的,人毕竟有恻隐之心,看着动物在自己手里失去生命多多少少都有点膈应人。从小把这事儿当成某种常态,命中注定的职业,练手到神经麻木才能忍受每天都要宰杀某个动物这种事情,所以,在古代只能选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年代,也只有家学渊源能够干这个职业。
但是王三儿并不在此例。
看得出来王三儿内心深处就喜欢这种杀戮,这种看着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的感觉,他感受着动物的身体在他手里逐渐软瘫,生命随着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惨叫声逐渐微弱下去,最后一口气掺杂着嘶哑、绝望、不甘,喷在他的刀旁边不远处寒冷的空气里,这时候,他心满意足。
王三儿当然也是祖传的杀猪手艺,他爹王老汉儿就是干这个的,他儿子王狗屎也注定要干这个。王狗屎跟我差不多大,我们都还在村子里光着脚丫子到处跑的时候王狗屎就得跟着他爹去杀猪,替他爹背一个猪皮做的褡裢,里面是杀猪的刀,一把捅脖子的,一把剔骨的,一把砍刀,另外有几个刨猪毛的刨子。我们都羡慕王狗屎家随时有猪肉吃,而王狗屎则羡慕我们可以到处跑去玩儿。
每到快过年那段时间就是王三儿最忙的时候,王狗屎也只能垂头丧气的背着褡裢子跟他爹走街串巷,村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头又一头二师兄直奔黄泉路而去,不晓得投胎成什么。其他时间都是两天杀一头猪,是王三儿从农户收来的,杀了摆在集镇上面卖。总之,一年到头王三儿都在杀猪,不是正在杀猪,就是在去杀猪的路上。
当时的情况确实是离了王三儿,我们就都得吃带毛猪,村里并没有第二个杀猪的。王三儿的手艺确实没得说,猪打理得干干净净一根毛没有,下水也洗得很到位,猪血兑得不老不嫩,肉也分割得很漂亮,摆得整整齐齐。杀完了猪收了谢礼,王三儿则拎着里脊肉或者猪腰子这些最精华的部位,带着王狗屎在四川冬日里慢慢从山沟里漫起来的雾气里回家,炊烟总是适时盘绕在山腰,有一种独特的静谧感,仿佛世界就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当然,这是猪杀死了以后的事情了。
王三儿杀猪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场景,远没有这么秩序井然和平安宁。那时候农村里大多数还是黑毛土猪,体型也都不算大,一百多斤就算大猪了,王三儿一个人自己就能搞定,他那时候本来就是壮年。他会拿一根吊挂猪肉的铁钩子,去猪圈里打开栏杆门,待主人家指定杀哪一头猪,冲上去一钩子就钩在猪的下巴上。
这种时候你最好是不要站在旁边。
我有一次就很不幸的站在了旁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屠夫身上独有的杀气的缘故,反正我感觉猪圈里的猪看到王三儿拎着铁钩子走进了,都是一副吓得要哭出来的表情。这些平日里皮糙肉厚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畜生,此时此刻都是欲哭无泪的样子,倒退着蜷缩在猪圈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哪怕是它们根本就不知道王三儿何许人也。
兴许是王三儿那股狠劲。
他手里的铁钩子犹如黑白无常勾魂的铁索,刚刚钩进猪的下巴,一股血就飚了出来,其它的猪都发出一阵哀鸣,惊慌失措的试图在逼仄的猪圈里找到逃避的门。那头待宰的猪则平地里撩起嗓子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蹬着四只猪蹄对抗着这个凄惨的命运。这时候的王三儿简直是精神焕发,嘴角挂着一种诡异的狞笑,鼻翼翕张着,两眼放着狠辣的光芒,以一种毋庸置疑又统御一切的步伐,拽着猪就往外面走,往案板那边拖。
有的猪会摇头晃脑的试图挣脱铁钩子,王三儿早有预料,他手里的铁钩子可是有个万向节的,猪怎么摇头晃脑都挣不开,他只需要手上松一松,等猪挣远一点,就见他牙关两边的肌肉猛地抽动一下,拧腰挪步就是一提,那猪突然一下吃痛当场就是一个趔趄四蹄跪地。
这可能是王三儿最享受的时候,甚至超过亲手杀死这头猪。
他这种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主宰者,手里的铁钩子如同权杖,拖着肝胆俱裂痛得快要晕过去的猪,如同一个得胜将军,迈着笃定的步伐走向案板。
而那头猪则瘫软无力的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如果有可能的话,没有任何人愿意让王三儿杀猪。
猪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它们其实明白很多事情,只是没办法说出来,也没办法逃避、反抗。“君子远庖厨”是有一定道理的,尽管看起来很虚伪,然而毕竟人也是一种动物而已,你也有你的东西无法逃避、反抗。
其它目睹此事的猪会有什么想法?我不得而知之,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猪都要坐卧不安好几天,在猪圈里哼哼唧唧的不吃猪食,偶尔还会有试图跳出猪圈逃跑的,搞得主人家老大的不乐意。地上那条血迹也是个麻烦事情,那时候农村里还很少有水泥地面,都是泥土,弄上了血迹没办法弄掉的,只能铲了一层丢掉。
我后来走出小山村去外面读书,吃到的猪肉跟王三儿宰杀的到底是不一样的,王三儿杀的猪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而山外面的并没有,这一点我反复确认过,确信不是出自我的想象或者联想。
王三儿把生不如死的猪拖上案板,用膝盖顶住猪的脖子后面,左手抽着铁钩子往后使劲一扳,猪浑身一阵剧烈的抽搐。王三儿从王狗屎手里接过刚刚磨得雪亮的尖刀,狠狠一把插进猪的脖子里直到没过刀柄,猪血喷涌而出落在一个盆子里,不一会儿绷得紧紧的猪身子彻底放松下来,软塌塌的耷拉在案板上,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格外可怕的是王三儿自己并不觉得有任何地方不妥当,他全程脸上都带着一股诡异恐怖的笑意,慢条斯理的吹鼓、烫皮、褪毛、开膛、开边、分割,从头至尾有条不紊,有一种按部就班的感觉。
有一点像你每天早上按部就班程序性的给自己泡一杯咖啡,是那种程序性解压的过程。
我也不知道王三儿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生活在贫穷的小山村里算是挺好的,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戾气,却好像是在发泄什么东西似的,发泄在猪的身上。他已经不能用“残忍”之类的词语来形容了,他就是在享受这个杀戮的过程而已,这个过程可能给了他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快感吧。
我问过王狗屎这个问题,王狗蛋对于他爹并没有什么深入的理解,当然甚至可能根本没听懂我的问题。
王三儿死于摩托车车祸。
后来村里开始有了良种猪,约克夏、长白什么的,王三儿也过了壮年期,开始年老体衰的。那时候王狗屎已经长大了一些,也不再限于帮他爹背褡裢,开始帮他爹刨猪毛、帮着开边。但是把猪弄去案板这事儿还是主要由他爹操持,依旧是那把铁钩子,依旧是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主人家人人都面色苍白,猪圈里其它猪依旧是惶恐不安。
唯一不同是王三儿开始有了吃败仗的时候。
这种大白猪可不比以前村里的黑毛猪,远没有那么温良恭俭让,看着王三儿拎着铁钩子进来要钩自己下巴立马就炸了毛,高跳着满猪圈蹿,一个不小心就被它给一头撞倒在猪屎里。再次站起来的王三儿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瞅准机会又去钩猪,一屁股都是猪屎。就算是钩上了也没那么容易轻易就范,这种白猪会往前蹿,王三儿那一招“欲擒故纵”就不好使了,往往被猪再带一个马趴。
如此几次,你能明显看到王三儿的眼里有了愤怒,仔细看,还有一股仇恨。
他恨这些猪。
我看到他的铁钩子上面有了倒刺,跟钓鱼的鱼钩一样那种,钩上了就挣不脱。
他会把铁钩恶狠狠的钩进猪的下巴,然后毫无必要的在里面搅好几下,甚至刻意松紧几次,视猪的反抗程度而定,反抗得越厉害,他越是要折磨猪。
这些约克夏或者长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触怒了这个屠夫,猪与屠夫本来关系就不可能太好,它们更不可能理解王三儿这种存在。它们只是本能的反抗着、挣脱着,试图摆脱这无常的命运,谁知道这就为自己带来了最为凄惨的结局,王三儿把它们弄到案板上,嘴里恶狠狠的咒骂着,反反复复的把猪头用铁钩子钩着左右晃动,那头猪则痛得死去活来,发出的惨叫已经像极了人的哭喊。
没有任何人这种时候喜欢待在旁边,包括王狗屎。
我们都侧了眼睛,冷眼看着这个疯狂的屠夫,祈祷着这一切赶紧结束。王三儿此时早已浑然忘我,沉浸在屠夫对猪的绝对权力里心满意足。只见他眼里冒着红彤彤的光芒,身体僵硬的佝偻着,像个恶鬼一样。
所有人都祈祷着,老天爷,给我们一个别的屠夫吧。
农村里毕竟很难撕破脸,一来沾亲带故,二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等王三儿享受完他的杀戮,主人家还是得摆酒招待,客客气气陪着喝酒吃菜,只不过气氛多少有点儿尴尬。王三儿当然对此浑然不觉,王狗屎却心知肚明,尽管他说不出来。如果我是王狗屎,我估计就得这么形容他爹:像个地狱里来的怪物,外表看起来是个人,内心里却早已长满了狰狞的触角。
酒酣耳热之后,王三儿骑着他的“嘉陵125”,驮着王狗屎回家去。主人家这才能松下一口气,像送走了不得不请过来的瘟神。
当然了,王三儿的口头禅就是那句话:“离了我王屠户,你们只能吃带毛猪”,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没人有什么异议。
但是王三儿的死亡还是不期而至,有一天晚上他骑着摩托车直勾勾的就蹿悬崖下面去了,连个转弯的意思都没有。
官方的说法是酒后无照驾驶机动车辆,但是王狗屎的说法不一样,王狗屎说是被一头猪突然从路边蹿出来吓了一跳,说得真真的。
王狗屎自始至终没能拿起杀猪刀,王屠户的家传绝学就此断绝。那天他眼看不对劲从他爹的125后座上跳下来,险险的挂在悬崖边,吓尿了裤子,从此碰都没碰过杀猪刀。
村里的人从此面临着吃带毛猪的命运,也有人跑去找王狗屎,王狗屎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来人看了看王狗屎嘴边还在发黄的绒毛也只好作罢。那时候还是打谷子的时候,眼看着天气转凉,集镇上好多天都没看到卖肉的。
当然了,离了张屠夫王屠夫还是别的谁,都不可能吃带毛猪。
有时候一件事情并不是没人能干只有你能干,而是别人都不愿意干而已,别动不动给自己加戏,你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不就是个弄死了猪大伙儿吃的买卖么?有你在干的时候当然没有人去干这个活儿,迫不得已的时候有的是人可以干,难道杀个猪还是什么高科技?
就算它是个高科技,谁还不会学是怎么滴?
实际上王三儿的葬礼上吃的猪,就是隔壁乡的屠夫操的刀:很讽刺,一个屠夫的葬礼上,另一个屠夫为他杀猪。
那屠夫抓了一把猪饲料,什么都没带就去了猪圈里,拿着猪饲料在猪鼻子下面晃了晃,那猪老老实实就跟着他走出了猪圈。猪圈门口是个早就打好了放在地上的狼牙套,屠夫眼看着猪的两只前蹄都踩进狼牙套里,一只脚踏住绳头,另一只脚轻轻一拨,猪再迈步的时候狼牙套就套上了猪蹄子,那个屠夫再弯腰拎着另一个绳头使劲一抽,硕大的一头肥猪应声倒地。
他再拿着绳头往后腿上套,三把五把捆个结结实实,猪连哼唧都不怎么哼唧就被抬走了,抬到案板上也不咬牙也不切齿,面如止水干脆利落一刀子扎破心血管,猪血压急剧降低,十几秒的功夫就一点动静没有了,从头至尾甚至没有任何凄厉的感觉。
这就叫“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
享受杀戮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当屠夫。
当屠夫也并不见得就是什么特别好的工作。
比如王狗屎就不愿意当屠夫,后来跑去打工去了,娶了个肥美的老婆,生了一堆大胖小子,彻底告别了“屠户”的命运。他爹坟头上的草长得稀稀拉拉,头两天回去看到居然长满了一种叫“竹叶菜”的草。
也有人把这种草的嫩叶摘来炒了吃,不过在农村,大多数还是作为猪草存在,猪很爱吃。
村里人实际上一直就没吃什么带毛猪,相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忍受王三儿那种残忍的杀猪法了,毕竟猪也是一条命,你可以吃它的肉,但是你没有权力折磨它,干净利索结果了性命就行了,何必呢。
没有人记得王三儿的存在,甚至是我,也是在知乎看到了这个问题,“为什么说美国一旦倒下就是世界大乱”,才想起王三儿这个人说的那句话,“离了我王屠夫你们就得吃带毛猪”,从而想起这段过往,从而注意到这个屠夫的坟头,以及上面长满了的竹叶菜,一种猪草。
真是“一鲸落万物生”啊!